过去听西南民歌唱“太阳出来喜洋洋”觉着很矫情,太阳出来有什么可喜的,北方的太阳日日都挂在天上。入冬后成都的天一直沉着脸,整月看不到日头,深冬更甚,阴雨绵绵,才晓得若能见到太阳确实值得喜庆。鲁西在这个时节阴少晴多,有大把的阳光,但也时常大雪纷飞,尤其冬至过后气温下降到极至。历书上说:冬至过后阳气升阴气沉,冬尽春来日头见暖。这与我的经验不相符。北方冬至那日昼极短夜极长,数九开始。数九就标志着三九苦寒吹响了号角,进入了隆冬。鲁西乡下有段谣辞唱:“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半凌碴散”冬至是一年最后一个节气,在故乡是个大节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所以冬至那日要包饺子祭祀供享天神。还有一种土说法叫“按耳朵”因为冬至预示着最冷的时节到了,据说过去气温最低时能把人耳朵冻掉,饺子的形象像耳朵,所以要按个耳朵准备过冬。包饺子父亲最拿手,包的快、馅多,而且好看。冬至前一日,父亲就把肉买好提回家,到了那日下午母亲剁好了馅等父亲下班,然后两人配合一个碾皮一个包很快就完工。饺子煮熟后,母亲先盛出几碗供给各路神仙,并且念念有词:“老天爷吃,灶王爷吃,七十二位全神都吃,让到的吃,让不到的也吃。保佑我们大人孩子平平安安。”我们嬉笑说:“天供神知,供享供享人吃。”惹得母亲笑骂我们。随后,母亲让我们给祖辈的长辈送去,她盛一碗给父亲。父亲爱喝酒,常炸一盘花生米就着饺子喝酒,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我已经十多年不曾在家过冬至,一切俱往矣。九九歌的描述很形象,鲁西的三九苦寒地冻的裂开口子,像张开的嘴。数九之后,家家要把盛水的瓦缸挪到屋里,不然一缸水能冻成实体冰砣,甚至缸都要冻裂。不能挪动的要用柴草打成栅子围裹起来。人也顾不得帅气与美丽,重要的是穿的厚实保暖。当时没有羽绒服,孩子都要穿两层棉絮套成的袄,大棉袄套着小棉袄,头要戴厚厚地棉帽护住耳朵,脚上是笨重的棉鞋,一个个人们臃肿地像雪球。孩子容易冻手,手被冻后就肿跟发酵的面一样,又疼又痒,不能握笔,所以很多孩子都戴棉手套或暖袖。如今那棉手套、暖袖已经绝迹,有时看描述七、八十年代的影片,看到那衣服,犹如看到曾经憨憨傻傻的自己。其实,小时候最烦母亲给我穿厚衣服,手脚不能伸缩自如,跟一个小僵尸一样,挠痒痒都够不着后背。母亲吓唬我,说过去有一个乞丐大雪天去行乞,整整一天,手脚冻得没有了知觉,晚上回家后烤火看着手脚一点点的融化了。小孩子不惊吓,一脸惧色,就乖乖的穿的像个小雪球。当然,人人都这样穿,谁也不会笑谁。母亲说的传闻,一直不曾见过,倒是后来曾亲眼看到过因醉酒睡在道路旁被冻死的人。冬至后的雪大,和初冬的雪有所区别,雪花大而轻,飞舞起来好看,铺天盖地,一夜就苍苍茫茫。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作响,到无人踩过的地方留两趟脚印很有满足感。隆冬的雪乡下有个古方,说是若能够储存到来年,可以治疗去伏天里的痱子。这种以毒攻毒的理论并没有什么根据,小孩子们却深信不疑。每到这个季节,一旦下雪,我们把雪灌进酒瓶子,实实地砸结实,然后冒汗脱衣的挖一个深坑埋到地下,等到来年三伏天取出。灌进去是洁白的雪,取出来却是半瓶污水,抹到痱子上也未见作用,但是我们年年如此,乐此不疲。鲁迅在故乡里提到的用筛子捉鸟,大概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都做过。深冬里的雪大,并且时间长,鸟不易寻到食,就容易上人的当。鲁西没奇异的鸟,到冬季其他的鸟都飞走了,只留下麻雀在树枝、屋檐上唧唧喳喳地叫。有一种麻雀羽毛黑白相间没有麻色,叫它“唧唧鹑”但很少。我们捉的大部分是普通麻雀,若是逮着一只“唧唧鹑”就值得欢庆了。麻雀养不长,往往是头一天逮着后一天就死,大人们说是气死了,颇有“不自由,勿宁死”的节烈吧。现在村子里种地都机械化了,养大牲口的人家少,捉鸟的筛子也在太阳地下晒的松了骨架,大概那时的土乐子已无人玩。鲁西这个时节并不太好耍,万木如枯,除了麦苗其他没有一丁点绿意,以上的事情不过是苦中求乐罢了。倒是西南的天气虽阴冷,但树照绿、花照开。譬如说塔子山的梅花到了冬至时节开的正好。梅花开在深冬,结缘了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历来被说个不休。鲁西无梅,过去读那些美丽的诗句只能想象而已,如今就在侧身处。去看梅时,天已黄昏,暗香浮动,这是鲁西看不到嗅不到的,令人感念西南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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