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她只是个最寻常的人,既想要孩子在世俗意义?上?过的好,又对孩子狠不?下心来。到头来女儿这两年缠的还是不?如旁人家。如今倒好了。按着这道大诰,女儿一旦放开如常奔走,将来会是与天足无差。然而事?儿到了这,宁三娘反而瞻前顾后起来。索性先放下了鞋,就着灯重新拿起了那本《禁绝缠足诰》的书来看。每次看到这本纸张洁白,看起来就带着御书贵气的官印本,宁三娘就会有了些底气:朝廷得破费多少啊,给百姓们?都发这种?御书!那必不?是天子一时的兴致。何?况……她翻开来,里面这么些天大的官老爷,都痛斥缠足,更表态他们?自家从此绝不?给女儿家缠足。不?过比起那些朝臣们?复杂的辞藻,什么‘顺承天命,保兆亿民’,她还是更愿意看写在最头里的两篇文章。那句‘天下妇孺何?辜,竟要无罪而陷于剕刑’,让她不?免抱着女儿哭了一场。当时那么小的孩子缠足受的罪,在亲娘看来真的是剜心,跟剁她自己的脚一般痛。宁三娘又翻过一页,看于璚英所列的累累事?例,俱是缠足女儿奔逃不?便,在各种?天灾人祸中殒命的缘故,更是心惊肉跳。是,她跟女儿有幸活在京城,天子脚下是绝不?会遭遇战乱的(朱祁镇:难说)。但地震、暴雨这种?天灾可不?管是不?是京城!宁三娘的手指抚过‘高?朝溪’和‘于璚英’两个名字,诰书上?明白写着,禁绝缠足事?正是这两位姑娘首倡。她想起女儿疼得彻夜哭的样子,心道:若此诏真能长久下去,她情愿自己花银钱给这两位菩萨供平安海灯。说到底她的犹豫,只是怕将来朝廷此法度松弛,女儿又落得尴尬境地。若是真能再?不?缠足,所有人都以天足为寻常,真是再?好的事?也没有了!宁三娘又将书往后翻去,跳过了朝臣们?的篇幅,看向最后太医院的文章:上?面不?但有文字,还有简图画了几双不?同?程度畸形的足,从轻到重,平时该如何?行走,又该穿什么样的鞋。最后还有一份布告:若百姓自家拿不?准证候,便可持这本诰书,去到惠民药局看诊。惠民药局,原是太祖洪武年间所设,从京城到各州县都要设,官方还要雇下官医,‘军民贫病,给之?医药’。[1]宁三娘第一次看到这布告的时候,还觉得不?太妥当,大约没人会去:女子看诊向来避讳多,何?况是看足疾。这怎么脱了鞋袜伸出去让医官看啊……不?过很快便知:之?前那些擅长缠足的姑婆,都被五城兵马司‘请’到了惠民药局,在医官教过后,反向干起了老本行,教人如何?解足,如何?做鞋。而她们?,确实本就是对女子足部?最熟的人。宁三娘还抱着女儿去了一趟最近的惠民药局,正好看给给女儿缠足的姑婆坐在里头,见了她还有心情玩笑道:“老身没想到这辈子吃上?官粮了。”然后又非拉着宁三娘给她签个字,留下家宅住地与姓名:教治一个缠足的妇人如何?行走,如何?做特?制的矫鞋后,她是有额外的五十文拿的。五十文对普通人家来说绝对不?少:轿夫和搬运工辛苦一日才五六十文。且五十文可以买一斤棉花或是两斤猪肉了!所以不?轮值的时候,姑婆们?都会向原来一样,走街串巷去拉客……只是原来是巧舌如簧劝人给女儿缠足,现在是主动劝人放足,而且特?意留下自己下次当值的时日:以咱们?的交情,可得把这五十文给我赚!虽然宁三娘的女儿用?不?着,但来都来了!宁三娘被她缠不?过,只好给她留了个名。姑婆也忙给她拿了一张鞋样子算作回送:“这是老婆子给几个从前缠足紧、有些伤着骨头的姐儿做的几双鞋里头,实实在在选出来的穿着最舒坦的好样子。”因宁三娘是管着家里所有银钱的,出门?的时候不?由在算账:哪怕药局隶属官方,会抽查这些婆子的记录本,只怕也有些婆子会冒支滥领些,再?加上?这印书的银钱、药局要免费发放浴足粉的银钱、五城兵马司加班加点也要多发的月例银……朝廷此番很是大手笔,显然是哪怕被人算计些,多花些银钱,也要尽快将禁缠足和放足事?推下去。不?愧是天家,真有钱啊。当真是一笔巨款。自九月十五日起,高?朝溪是亲眼见到海样的银子,每日流水似的花出去!姜离大致看了看账本——作为曾经的打工人,也不?免被庞大的开销震惊地眼晕,感叹道:“多亏掏了王振的钱包。”毕竟王振捞的钱可是‘金银六十余库,市帛珠宝无算。’[2]说起来当日王振的财产封存着由东厂交到她手里的时候,金濂还来暗戳戳打听过,直接就被姜离怼了回去:是朕的王先生(朕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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