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儿终归还是明白自己是家生的奴婢了。边将军是她的主人,她的上级长官,而不是她的母亲,就连她的母亲都是边将军的奴婢。随后她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打心底里,她其实知道自己是母亲和一个男人生的,但在感情上,她始终将自己当成母亲和边将军的女儿,当成边峦的妹妹。可事实是:她与边峦没有任何关系,她是母亲和一个男人生的,边峦是边将军和另一个男人生的。
转眼将要及笈的女娘,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和卫军一起扬鞭打马,参与围猎,每月在号房睡十五天的通铺,跟同泽战友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扛着锄头去翻土开荒。岑儿是在某一天忽然开悟的,回到边家宅以后常住在挨着马棚的下房。那是她成年以后该住的地方,是她在边家真正所处的位置,而她本人也有种相当难得的钝感,十分知足安命,只偶尔有些怅然,摸着自己的木头小马出神。
托温河尚未结冰冻死时,陆陆续续有西夷部落南下。人数最多的一支大略二百余人,佯装狩猎,实则劫掠。这并不是支悍勇的部落,首领是个老妇,她的左右部烈也其貌不扬,远望上去甚至有点滑稽。可若非有巨大的威胁在后,又怎会惊得这些小部族如鸟兽般四散。
两位娘忽然忙碌起来,脚不沾地,常不在家。托温城一夜之间变得相当肃杀,有股暴雪天气之前、黑云压城一般的宁静。边峦偶尔会叫岑儿到小院子里去,喊厨房做席面给她吃。
“你知道监军把我娘的契纸烧掉了么?她的黄册也迁回了原籍。”
“那不是好事吗?”边峦用小刀削下棒骨的肉,喂到岑儿嘴边。从她十几岁的时候,边峦就这么照顾她了,妮子从小吃饭就嘴急,手还慢。
“我不晓得算不算。”北堂岑摇头。
加上边将军抛给娘的叁颗贼首,娘一共砍下十枚首级。虽不能用钱自赎,但可以用军功。北堂岑在戍楼看到母亲的时候,她正袒着上身盘腿而坐,晾着腰侧的刀伤,双臂明晃晃一对錾金臂环,凹凸不平的刻痕中尽是血污。监军在她的背上绣一头斑斓猛虎,虎尾从脖颈延伸至耳后,盖住了黥刑的印记,细密的血珠从浓墨中渗出。北堂岑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
母亲将她叫到身前,将臂环摘下来给她,说‘赶明儿将你也赎出来,带你回娘的故土瞧一瞧,给你姥姥上坟扫墓,烧叁炷香。’北堂岑隐约知道娘要去打仗了,她说她也要去,娘疾言厉色地斥责她胡闹,她说她就要去,边将军在母女之间周转不开,遣了两个卫兵将她连拖带拽地轰出戍楼。
一晃到了八月份,平州已入冬了。闻听托温河对岸有鵽雀南飞,悉坠地而死,皆无头。皇叁女姬洪姱正在赶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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