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
之前处理孙康、狄柬之等人,其实只是一种立场的争斗,成果是赵氏跟百姓站在了一起,让城池里的权贵富人不能再压迫剥削平民,不能违反律法吸血肥己。
就这样,都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可想而知,这回禁止土地买卖,不仅会让州县地主群起反抗,也会让官吏们失去办差的动力,哪怕不敢造反也会消极怠工。
权贵也好富人也罢,让他们遵守律法不剥削百姓很难,但好歹可以推行,有原则有良知的官吏,为了宏图大志也愿意配合。
可要是绝了大家的发财之路,让大家都两袖清风,愿意的人就极少。
——品性正直善良仁义的人,难道就不想升官发财了?不想升官发财的官吏,那还是官吏吗?不让官吏升官发财,就好比不让农夫丰收。
现在的大晋,虽然实际掌控的只有河北河东之地,旧势力的力量不太大,但天下还有魏氏、杨氏,河北河东的旧势力一旦跟他们勾结,赵氏如何应对?
但如果不禁止土地买卖,整顿吏治也好维护百姓的公平也罢,最多只能争取到一时之功,等到赵宁这代人百年了,天下又会回到以前的样子。
赵宁看向黄远岱:“先生有什么见解?”
在奇谋妙计上,无人能出黄远岱左右,面对眼前这样的死结,赵宁希望黄远岱能够像往常那样,拿出能够帮他解决难题的良策。
孰料,黄远岱沉思半响后摇摇头,无奈地道:“禁止土地买卖,天下就一定会大乱,如果承受不了这种大乱,这件事就不可能推行得下去。”
铁一般坚固的现实面前,黄远岱也无能为力。
赵宁想了想:“不能像之前燕平百姓反抗权贵那样,让百姓群起代替地主官吏?”
黄远岱跟周鞅相视一眼,前者叹息着道:
“殿下,燕平百万生民,在之前有我们的人暗中组织的情况下,最终站起来反抗的都只有十万人,这说明什么?
“绝大多数百姓根本不能成为我们的凭仗。
“就那十万百姓中,还有许多书生士子,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有知识有见闻有坚守有理想,是百姓之中的精英脊梁,可他们为官之后,也是要进步的。”
所谓进步,当然是指升官发财。
这不是说书生士子只想升官发财,而是实现理想大治天下,跟升官发财是联系在一起的,不可能有太多人愿意为了天下大治大富,而自己独居陋室粗茶淡饭。
赵宁再度沉入沉默。
他感到一阵无力。
甚至有些悲凉。
难道他追求的东西当真只是一个幻梦,无法从根本上实现?难道让天下人人有公平人人有尊严的想法真是太过想当然了?
难道这天下不可能没有剥削压迫?
难道天下大治只能是一时吏治清明,官民一时相安无事?
难道维护公平正义的律法,注定了不可能真的一直被遵守?
赵宁心怀不忿,却找不到解决眼下难题的法门,他只能散了跟周鞅、黄远岱等人的议事,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书桌前苦苦思冥想。
从茹毛饮血的部落时代,到夏禹建立大夏王朝,再到商君变法秦皇一统天下,一直想到今时今日,他想在历史的迷雾中找到一条出路。
这一坐,便是日头西沉。
这一坐,便是繁星满天。
这一坐,便是旭日东升。
这一坐,日出又日落,月出又月隐。
这一坐,便是七日七夜。
当初赵玉洁从王极境跌为普通人,自困苦的泥尘中再度站起,于七叶树下悟道,合起来也不过用了这么多时间。
燕平城宣德门。
城门处车马熙熙人来人往,灰扑扑的尘埃从来没有停止起落,夏日灼热的阳光让空气似乎在扭曲燃烧,大汗淋漓的行人不知凡几。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在茶摊中坐下,拉一拉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把袖子当扇子用在脸前扇个不停,面红耳赤地大声招呼伙计快上凉茶。
“都怪你,硬要这个时候跑到燕平来,就不能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再启程?”
同行的美妇人在板凳上刚一坐下,就忍不住埋怨起中年人,她的模样跟中年人一样狼狈,湿漉漉的头发沾在脸上,素色衣衫深一块浅一块,不复出尘之气。
“你唠叨了一路,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在已经到了燕平,咱们再也不用赶路受累,你就不能清净些?”
干将接过伙计手里的茶壶茶碗,先给莫邪倒了一碗推过去,而后自己咕噜咕噜连干三大碗,神清气爽地大赞一声。
莫邪同样是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凉茶,这才感觉自己回了魂,放下茶碗她火气不减地道:
“早就跟你说了,皇朝兴衰国家兴亡都是君王权贵们的游戏,不关我们的事,咱们能帮宁小子一时,能改变这个世道规则数十年,却不可能让天下就此完全变得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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