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忘了,这位周老爷是年年都要来方府过年的。
但凡来了有三必:必要提他早逝的姐姐,必夸两个嫡出的儿女,必要挑方绍伦的错处。
果然,饭桌上一打照面,周老爷便是一声“哎哟”,“大少爷可算回来了?上回听说你上府里来了,我特特从铺子里赶回来,结果管家说茶都凉了人早走了。也是,我们小门小户的,不怪大少爷看不上。贵脚踏贱地,待不住也在情理当中。”
如果说周家还是小门小户,那月城便没有大户人家了。
月城街面上,一半的铺面是方记,另一半差不多都姓周。
要不然怎么说方绍玮有个得力的舅家是关键因素呢,周家的经商头脑世代相传,人丁又兴旺,几个表兄弟都能言善道,铺子开遍了大江南北。
方学群略含责备的看了方绍伦一眼,沉声道,“还不快给舅爷敬杯酒,赔个罪?”
这么多年了,他自然清楚周家对这个大儿子的排斥,但这种场合他不能不给舅爷面子。
方绍伦听话的起身,向周老爷敬酒,口称“赔罪”。
周士昌睨了他一眼,略沾了沾唇,方绍伦却只能一仰脖子喝干净了。
方绍玮在一旁十分快意,上回丢的场子自有人帮他找回来。
他大哥有狗张三,他有好舅爷哩。
不免将得意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方绍伦刚落座,张定坤便站起了身。
他隔着半张桌子向周士昌倾杯,语气极恭敬,“我昨儿听说慈幼局今冬都置了新棉袄子?可都是周老爷的功德,到底积善之家,这杯酒敬您。”
他端起酒杯,又冲在座的兄弟们打眼色,大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他落了座,一个个前赴后继的给周老爷敬酒,菜还没上齐,酒先喝了一轮。
周士昌面泛得色,方学群身体欠佳饮不得酒,可不就得先敬他么?
张定坤还在那里给他戴高帽子,“咱们月城提起周善人,哪个不竖起大拇指?往外头赚了钱,都花在了自家人头上,听说今年的粥棚又多加了两个?”
其实还没来得及加,大户有大户的难处,北边不太平,粮食运不过来,米价一天一个样,多设两个粥棚要多上一大注银子。
但这种场合,周老爷怎么肯落面子?点头应是,又捋了捋颌上几根短须,“些许小事,不值称道。”
隔着几张座位,方绍伦一眼瞄到张定坤那满带钦佩笑意的脸庞,就知道他又憋了一肚子坏水。这狗东西。
却也不免弯了弯唇角。
一年一次的团圆饭,方学群难得陪坐到了席中。
来赴宴的都是中流砥柱,自然要畅谈一番来年的打算。
博新棉纱厂的建设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由方绍玮牵头,具体实施则由袁闵礼和周家两个表兄负责。
募集股资的告示贴出去以后,陆续有不少人前来签合同。
方学群看到张定坤交上来一张签了名字,盖了印信,但没写具体认购份额的空白合同,有片刻不解,等方绍玮把张定坤的意思一说,他不禁又是皱眉又是发笑。
在饭桌上提杯向张定坤,“定坤,你如此看好这个棉纱厂倒是很出乎我意料啊,据我所知,最近去你那里拜访的作坊主很不少。”
月城现有的手工作坊,属于半机械运作,引进了利用杠杆原理的斜织机、增加线综数量的提花机,在原始技术上已大大提高了人工效率。
但全机械引进,他们不具备这个实力。若到方家入股,思想上又觉得是湮没了自家招牌。
因此,最好是这个棉纱厂办不起来,便能维持现有的格局。
方家是牵头事主,但张定坤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因此这几天张宅门庭若市,很是热闹。
张定坤恭敬的站起身,弯腰与方学群碰杯,“老爷子深谋远虑,我自然是看好的,想来拥护者众,轮到我也剩不了多少。别处的股份我已占得很不少,棉纱厂这块就由公司看着办,多少我都行。”
方学群颌首,他对张定坤的识大体、懂进退,很满意,允诺道,“你的那一份总少不了你的。”
事实上,筹办一个这么大的场子,需要的银钱可不是一星半点,股份认购到底是个新鲜玩意,未见效益,拥护者有限。
张定坤少不得要拿出一大笔款子来。
他在方家公司、铺子里的股份就这么积攒而来,方学群佩服他的眼光,也不免忌惮他的能干。
可惜这兔崽子不姓方,让他做女婿吧又怕引狼入室。
“年后土建和机器采购是两件大事,土建这块闵礼和烁华、烁章负责。这机器的采购嘛……”方学群沉吟着将目光转向方绍玮,“这块极其重要,占成本最多,你亲自去谈,要慎之又慎。”
“是。”方绍玮恭谨答道。
周士昌在一旁插话,“姐夫,机器从哪里进?”
现有的棉纱厂使用的机械大多从东瀛引进。通州的大生、无锡的厚德,都订购了东瀛的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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