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置了简单的桌椅床榻,听闻是从前修撰前朝史书时所设的,史官们在藏书阁中废寝忘食,有两次忘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先帝嘉许,特准众人留宿。
只是守卫森严,不许出阁。
自那之后,除了宗室子弟,再无人在禁宫留宿过。
叶亭宴伤重未出宫、被托付了西园命案之事很快便传了出去,人皆道是圣上宠信,连带着他在点红台上自削旧印的传闻,足见文人风骨,倒成全了他的好名声。
裴郗不能随他居于宫中,当日又晚了些,等到第二日下了早朝,他才能来琼庭照料。
叶亭宴仍旧斜倚在榻上,却已将衣物穿戴得整整齐齐,宫人不知,见有人来,躬腰为他卷起了一侧窗前的竹帘。
初日的阳光热烈耀目,叶亭宴往外看了一眼,伸手遮挡,在自己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黑色的影子。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见是裴郗,便笑起来:“错之,你下次来时,该为我从丰乐楼带些乳酪点心吃。”
裴郗默不作声地提着食盒走近了,重重放下,又将盒盖揭开,有甜香弥漫开来。
他往榻前的凳上一坐,板着脸道:“我有朝中要事同叶大人商量,劳烦诸位暂且退下罢。”
宫人不疑有他,掩门散去了。
见他们出去,裴郗立刻起身,飞快地将叶亭宴身侧的竹帘放下来,将那轮虽是初升却灼人眼球的太阳彻底遮掩了,才松了一口气。
帘甫落下,裴郗就见叶亭宴脸色一变,倚在身后软垫上重重咳嗽起来。
他捂着眼睛,眨了几下,凭空落下几行清泪。
裴郗连忙取了条白色丝带将他眼睛蒙好,又捧着丝帕,先将那眼泪擦了,再递给他,叫他咳嗽时掩面用。
叶亭宴接过,面上还带着泪痕,嘴角却绽了一抹笑意:“错之呀错之,跟着我这病秧子久了,越发有、有赵翁的模样了。”
裴郗阴着脸低声唤:“殿下……”
叶亭宴笑吟吟地打断:“慎言,慎言,如今皇城内外,哪里还有什么殿下?”
于是裴郗改口道:“大人这眼疾需要耐心调理,尽量遮光才好,春日里太阳初升,大人便迎风流泪,辰巳尚且如此,若到正午、若到炎夏深时,又该如何?”
“无事时,我带着这丝带便是,”叶亭宴有些心虚地道,“今日是因、因着——”
他尚未说完,便没忍住再次咳嗽了起来,只好在间隙中假意抱怨:“因着昨日入夜春寒,兼之新伤罢了,都到三月里了,怎地还是这样冷?”
裴郗冷不丁道:“见她一面,当真让大人这样伤怀么?”
叶亭宴攥着帕子摆手:“非也非也……”
裴郗的目光从他肩颈处掠过,痛道:“您是万金之躯,当年死处求生,还要为自己烙下这样一枚、这样一枚——”
他眼中泛泪,哽咽不能言。
叶亭宴听见泣声,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拍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无妨,你瞧,这不总归是派上用场了么,印记也没留下,不算辜负。若没有它,此处的剑伤,我还不知如何遮掩。”
裴郗却越说越激动:“我早劝大人不必回汴都来,在北幽多将养些时日,我们有权有兵,届时只要将帝后狼狈为奸的勾当公诸天下,您出面领军至汴都城池之下,一切便如探囊取物——”
“错之,”叶亭宴低低叫着他的表字,终于敛了面上的玩笑神色,“你以为他没有权势、没有亲兵?你以为不设算计的天下易主之战,可以打得这样轻松吗?”
裴郗不答,叶亭宴自顾道:“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1]。战,自古至今都是万般无奈下的不得已而为之,我少时读书,便不齿好战之主,天下太平二十余载,青史俯仰古今,纵是不做帝王,我也不愿做连我自己都不齿之人。”
他说到此处,突然苦笑了一声:“不过如今,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裴郗不愿叫他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匆忙打断道:“殿下是苏先生教出来的君子身,臣下,只有小人心。”
言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叶亭宴平静地丢了帕子,没有再次纠正他,闲闲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好似已然安眠。
约摸一刻钟之后,裴郗才再次听见蒙了眼睛的绿袍公子如同梦呓一般的声音:“重见她,不算是伤怀,只是有些……不甘罢了。”
一晃三日,因怕迟了再生事端,内侍省着人捞了尸身之后,最快地验过,派了个黄门来琼华殿回话,顺便将那日目睹的宫人一齐带了来,换了内人服色,交由烟萝派遣。
彼时宋澜恰好在琼华殿中,听了回话,帝后俱是讶异——西园中的女子尸身不是旁人,正是从前琼华殿中的张司衣。
张司衣原本是绣娘出身,因当年在祭典中为太子衣冠作刺绣而被先帝称赞,从绫锦院调入内宫,统管皇族衣物,后来落薇入主中宫,她便来皇后宫中做了司衣宫人。
她海棠绣得极好,落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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