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八千里,新近得子,遂推己及人,动问他何时落实家室问题。
裴慎道:“我父祖皆曾为国掌兵,而先父殁于沙场,家祖困于伤病。我束发从军,岁逾一纪,名位已极,此身犹在,可谓侥幸之极了。然所犯杀孽,恐怕不在少数。三世为将,道家所忌,今裴氏已有从兄承祧,使宗祀不绝,至我个人,则早无意于妻子。君当察我此意。”
对方愕然,好在礼节上没落下场面,反应过来,还称赞裴慎萧散优游,无欲无求,有古君子之风。
裴慎听到无欲无求四字,险些发笑,答道:“哪里哪里,谬赞谬赞。”
聂长安没觉得这完全是谬赞。
大长公主生日过完,裴慎偕他返京后,专注于新开发的兴趣,日出即出,日落方回,踏访了京郊地区所有水滨胜地,直到水面完全结冰才停止研究钓鱼进步缓慢。随后小病一场,咳嗽发烧数日,显然是冻的。皇帝闻报,降医赐药,温旨存问。内监曾成义来了裴宅,另外私下口头委婉责问了聂长安,怎么搞的,竟没照顾好将军。
委实是裴慎这段时间没亲近他。跟京城众钓鱼老哥打交道都比和他多。
他和裴慎分居走廊两端的房间,好歹仍在同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裴慎出门前,告知他一声,我钓鱼去,你需要来吗?
他思虑一下,审时度势道,不打扰了。于是裴慎就独个走了。
那能怎么照顾,裴慎唯爱钓鱼的话,难道要潜到水下往他钩上挂鱼。
当然这质疑不可对做过他上峰的曾公讲。只能表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然后他就无则加勉地端着药去照顾裴将军了。
裴慎正坐在床上看书《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聂长安想,他果然爱钓鱼,穿着居家的衣服,算是个养病的姿态。看了眼托盘上玉碗盛来苦药汤,嘴角一撇,简短道:“谢谢。”
他抬手接药,眼还在书页上,指尖一滑没拿住,碗连着滚烫药汤向他身上落去。
聂长安及时地一低手,平着捉住了碗底向上托起,将药碗扔到了床头上。
木板一震,床头有只抽屉蹦了出来,丁零当啷脆响中,裴慎急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翻转手腕给裴慎看了下,方才动作如电,没被烫到。同时余光还来得及瞥到裴慎背后抽屉里边两件触器,铜祖玉势各一,看起来都很新。裴慎察觉到他视线,从容地用手肘一推,把藏品关了回去。
“我试过几次,觉得太凉了。”裴慎冷静地评价。
“铜的那个可以灌热水。”聂长安提醒。
“用起来还是容易手累。”
“不好用吗?”
“是很难用。”
“那我呢?”他语气寻常地询问使用体验。
裴慎呼吸滞住了,一瞬后,说:“别这样比。”
“是比不上吗?”
裴慎道:“长安。”
聂长安等他再开口,裴慎却没说下去,圈住他后颈,把他拉得向自己倾斜过来,嘴唇碰到了一起。聂长安险些要把他压到床头上,记起他背后还有伤,又立刻用手臂撑住自己上半身。
裴慎呼吸炽热,烫在聂长安的唇间,低声道:“我不会亲那种东西。……我表达明白了吗?”
他口腔里残余着微苦的药味,聂长安的呼吸也升温了起来,勾过了扫在自己唇峰上的舌尖,吮吸然后再深入。
裴慎手滑到他肩膀上,轻轻推开了他,笑叹道:“不敢留你了。我烧还没退,怕过病气给你。请回吧。”
待裴慎病好利落,京畿地区的水面也冻结实了。他倒是想过实践一下冰钓,被医生切切劝住了,曰,冬季闭藏,君子居室,去寒就温,才是养生之道呀。
“行吧,”裴慎求教道,“所以冬季有什么居室之内适宜进行的养生活动?效仿古人每天早晚搬一百块砖?”
“这倒不必……琴棋书画,都可以怡养——怡养性情嘛。”
裴慎有点怀疑医生原本想说颐养天年。他客客气气道:“谢谢。不过说到琴,我没那种爱好。小时候被按着学伤了。至于棋,”他嘴角忽然牵出丝笑意,转头问聂长安,“你会哪种棋?”
近午,婢女裴宅奴婢一概出自皇帝之赐,这位姓陶来问裴慎吃什么,裴慎正和聂长安下棋,不抬头地说:“你问他。”
“随便。”
“最难做的可就是随便!”裴慎笑说,“你等一下,等我劫了他的道,再想吃饭的事。”
小陶姑娘等待时,见两人是在围棋盘上玩五子连珠,这个她看得懂,于是多看了几眼。裴慎形势不妙。
裴慎终于落了一个子,说:“我小时候逃学,因为怕被家里逮到,就去学校附近坊巷看人下棋。观棋不语真君子,也真要急死人的。今天大概轮到我让别人急了。”
聂长安回了一子,问:“被逮到过么?”
“从没有。不过从学校跑路的机会也不多就是了。——坏了,又没看住你,我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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