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天刚放亮,老公公和老婆婆就前后相随着来到四妹子的鸡场,动手清理鸡场里的脏物,打扫卫生,然后挑水拌料,像工人上班一样及时。有时候老人来的时候,她和建峰还在酣睡,听见老公公故意惊扰他们的咳嗽声,慌忙爬起,奔到院子,拉开街门门栓,把等候在门外的二位老人迎进门来,心里常常很感动。建峰擦洗了脸,推动车子,匆匆走出街门,赶到桑树镇自己开设的电器修理铺去了。四妹子隔上一天两天,就要赶到南工地去卖鸡蛋。这个南工地,实际是一家兵工厂,兴建之初,是建筑公司的南工地,工厂建成后,建筑工人早已撤走了,当地村民仍然不习惯叫兵工厂的名字xx号信箱,仍然称作南工地。前几年,四妹子倒贩鸡蛋的时候,从来也不敢光顾这家兵工厂的家属院,宁肯多跑二十几华里路,送到人际陌生的西安东郊的工人聚居区去。南工地的大门口有警卫,而家属院的门口往往有供销社派来的干部,专门在那儿盯哨,抓获敢于偷卖鸡蛋的人现在,南工地大门口外的水泥路两边,全是临近村庄出售农副产品的农民,各种应时蔬菜,瓜果,鲜肉和鲜蛋,一摊紧挨一摊,沿着大路铺开下去。有人在路旁盖起小房子,出售生活用品;饭馆,理发店,酒馆,也开始营业了。四妹子到这里来出售鸡蛋,再不必担心供销社干部来没收鸡蛋了,真是感慨系之!她隔一天顶多隔两天来卖鸡蛋,太费时了,把鸡场的繁重的劳动全都搁到两位老人肩上了。她与南工地的职工食堂的采购员认识了,达成协议,每天后晌给食堂送三十斤鸡蛋,每斤价格随着市场价格的浮跌而升降,一般低于市场一毛钱。食堂图得省事,又捡了便宜,又保证能吃到最新鲜的鸡蛋,四妹子也省去了整晌整天在那儿坐待买主的麻烦,两厢满意,她在后晌给南工地送一趟鸡蛋,早上和中午就能悉心照管鸡场了,也能使两位老人梢事歇缓了。为了确保这种关系得以持久,四妹子就用一只盒子装上十个鸡蛋,送给那位采购员。四妹子养鸡获得成功,获得了令人眼热心热的经济效益,消息不胫而走,四处传扬,终于有一天,一位陌生人走进院子来了。来人自我介绍说,他叫解侃,干脆叫他小解好了,他说他是城里报社的记者,专门采访她来了。四妹子听着介绍,把他递给她的记者证还给她,看着他白净的脸膛上,却蓄着一络小胡须,黑茸茸的,头发披在后脖颈上,这是很时新的男青年的打扮。她突然扬起头,对正在拌料的老公公说:“爸吔!这位同志寻你哩!”说着,就从老公公手里扯过木锨。老公公迷惑地瞅着那位穿戴打扮与乡村人相去太远的年青人,坐到树荫下的小桌旁,一边招呼客人喝水,一边警惕地用眼睛瞄着他在兜里掏笔记本和钢笔,四妹子装作什么也不曾留意,在木盆里翻搅饲料,心里却想,老公公在家里是一尊至高无上的神,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以及孙子们,都不能违拗他,他和晚辈人之间有一道威严的台阶,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小小年纪的外来人,一个记者,老公公眼里除了警惕和戒备之外,还有一缕害怕的神色,是一种在佯装的大方掩遮之下的复杂的表情。她听见老公公和小记者很不顺畅的答问——“老同志尊姓大名?”“吕克俭。”“多大年龄?身子骨还好吧?”“好好!六十多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到创办家庭鸡场!”“唔大概在过年那阵。”“你不怕‘砍尾巴’吗?”“砍啥尾——巴?”“资本主义尾巴。你过去受过砍尾巴的苦吗?”“那当然还是怕。”“你又怎么克服的呢?”“我”四妹子看见,老公公侷促不安地搓弄着小烟袋,结结巴巴,鼻尖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子。他求救似地瞅一眼四妹子,希望她快出场,回答这个洋人的问询。四妹子偏是装做没有看见,继续做自己的事。她听见,记者又问技术方面的事,怎样防疫,怎样喂食,怎样解决雏鸡死亡的困难老公公终于不耐烦地站起来,从她手里夺过木锨,说:“你去给他说去!”她应答了记者的提问,送走了客人。过了两天,县妇联主任和公社妇联主任乘坐吉普车来登门做调查研究,四妹子又把两三位女领导人引到老公公面前,要老公公回答她们感兴趣的一切问题,弄得老汉更加不好意思。直到妇联主任表示够关心之后,乘车离去,老公公迫不及待地责问四妹子说:“你这个娃呀!你办的鸡场,人家来了就该你应酬嘛!你把我推到人面儿上,我又不知道那些什么‘温度’,‘食量’,‘成活率’的事,净叫我受洋罪”四妹子扬起头,装出一副傻样儿说:“凡是外面有客人来,理当你老人家接待应酬,这是咱家的规矩。俺小辈人咋能多嘴多舌”“呃嘿!”老公公噎住了,反而说不上话来。他现在才明白了三儿媳妇的心计,意在报复他对她的二姑的那次不礼貌接待。她可真是心眼多端。老汉又一时不好意思否认自己的家规和家风,气闷闷地抽起烟来。四妹子怕老公公真的犯了心病,又装作毫不介意地说:“爸吔!其实我是故意让你跟那些干部多接触接触。我看你总是怯那些干部。你接触多了,也就明白,他们是干部,可也是人,没啥好害怕的”那位记者的文章在报纸上一发表,四妹子的小院里就更加热闹,好多有组织的代表团前来参观,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县委书记和县长来了,大加赞扬,说她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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