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凌肖下山取药,街上张灯结彩,说是在为庙会做准备,很隆重的模样。凌肖把这消息带回山上,意图自然不言而喻,于是,在又一次收到一同下山的邀请后,白起沉吟片刻,接着侧身拿起他的剑。
“且接我一招。”他说。
先是风起,而后叶落,一瞬间飞沙走石,烟霏云敛,来势汹汹,去势也匆匆,只听呯嘭清脆一声响
剑锋不过一闪便过。白起收了剑,道:“先前你果然是隐藏了实力。”
他的话语听不出什么情绪,面上也只是如往常那般皱着眉。凌肖避而不答,笑道:“这下可以同意了吧?”
白点头,他很吃凌肖的这套,总是会被轻易转移了话题,不再追究先前的事。“但是,”他又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同意。我只是想和你比试一番。”
他使劲睁着眼睛,努力看向凌肖的方向,隐约有一块阴影压在视线里,白起听到自己颤动的心跳,还有凌肖的笑声。
凌肖笑起来应当很好看。他想。
凌肖抬起手臂,不动声色地抹去侧颊的血痕,语气轻快,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地夸赞道:“大师兄的剑,果真非同凡响。”
大师兄并非是属于凌肖的大师兄,这称谓当然有所来历。
白起出身自临清宗,母亲温苒乃是临清宗前任宗主之女,本该早早拜师,然他自幼丧母,父亲白焜叛出宗门更是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一桩丑闻。前任宗主怜惜他命途多舛,常常带在身边照拂,至及冠,外祖去世,他在宗内仍旧没能定下合适的辈分。
若是要弟子称其师叔,自是有许多人不服气;但若是当作后生对待,因着其父之故,又无人愿意收他做弟子。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位,自是引来了不少零言碎语,所谓大师兄之称不过来自宗内的戏谑,说他既非师长,又非名册上的同门,却生来就在临清宗,称其师兄,难免有挖苦之意,白起却不以为然,少与人来往,活像个剑痴。有人笑他:“果真是我们临清宗独一份的大师兄!”
如此讽刺的称呼,却因为白起的名气愈发响亮而逐渐成了他的雅称。四年前,他初出江湖,一人一剑杀进血雨山寨,直取寨主项上人头,又在数人围攻下安然逃脱,一时间名扬武林。百毒堂、燕影楼、阴煞派……随着诸多魔教受创的消息传出,白起的声望一同水涨船高,俨然已是名门正派的风云人物,新一代的武林代表,众人都诚心尊称一句大师兄。
大师兄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清风剑只斩奸邪之辈,不曾意气用事。这确是奇事,不堪的成长境遇成就了一位大公无私的君子豪杰,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新年伊始,白起瞎了双眼,卧床数月后离开宗门,自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阳春三月,山上来了人,白起正在后院的草屋里熬药,倏忽察觉正门有人声,暗暗一惊。他挨着墙往大堂走,另一只手摸住剑柄,转过拐角,脚下踩了个空,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剑鞘带翻桌子,好大的动静。
那人闻声起身,一言不发,气氛凝重。白起有些狼狈地站定,正欲开口,先一步听到对方的声音:“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起一怔,心中百感交集。他瞪大了眼,努力看向不速之客的方位,闻声叱道:“你来这里做甚!”那人向前一步,压住他的剑柄,仍是问:“你的眼睛怎么了?白起?”
来者不善,力量可与白起较劲,剑抽不出鞘,白起便以手作刃向前劈去。他失明后少有与人接触,更毋提打斗,这一掌自然被轻而易举地躲开,于是循着风声正欲拔剑,又被一股蛮力压制。两人交手数回,对方如同猫捉老鼠,颇为戏弄,白起突然停下,他平静地想:也许这就是我应有的结局。
他道:“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若你是来取我性命的,那就直接动手吧。只是,作为将死之人最后的请求,我希望可以和我的剑埋在一起。”
清风剑是温苒的遗物,也是白起唯一从母亲那里继承的东西,当年的柔和春风拂面过,在白起的手中便成了凛冽的刀光剑影,风也能伤人伤己。
来人沉默片刻,白起的直觉感受到似是正被凝视,他回看过去,用一双无神的眼望向对方,听到一声嗤笑:“传言竟是真的,你眼睛瞎了,白起。”
白起无言以对,又听对方继续说道:“若是消息传出去,不知多少魔教中人想要一雪前耻,但我却不是来杀你的。我乃一介散人,正被朝廷通缉,只想寻得一方栖息地避避风头,若你同意我在此住下,我们便可相安无事。”
只是听声音,应当是个桀骜不恭的年轻人,并未察觉到丝毫恶意。白起下意识点头,又忽然摇头,严肃地问道:“你做了什么事,为何被朝廷通缉?”
当今圣上登基后,朝野维持着互不打扰的平衡已有二十余年,官场有道,侠亦有道,能被朝廷通缉的,无一不是作奸犯科穷凶极恶之辈。这人却不似白起想象中那般满身煞气,反而有些吊儿郎当
“自然是做了坏事,怎么,难道白大侠要捉我去报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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