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刃直刺向他们的双眼,霎时惊起一片惨叫,兵卒们与失去控制的马匹一同扑倒在地,瞬间扬起漫天尘沙。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杨青月听到金属铮铮。
他望见是那些异变的尸人身上缠绕的沉重枷锁,随着他们迟钝的动作相互碰撞竟声若惊雷。他们无神的双眼在捕捉到他的身影时闪过寒光,看似笨拙的身躯如滚石檑木在硝烟中横冲直撞,毫无阻碍地向他扑来。
那些尸人的力气极大,他们嘶嚎着挥舞双臂便席卷起劲风。左臂的伤口在杨青月用力弹拨琴弦时裂开,扬起新鲜的血腥气让他们彻底躁动,其中一个冲在最前朝着杨青月手中的静水流霆狠狠一抓,竟是将琴尾处的冠角破坏了。杨青月又惊又怒,急忙护着琴退至他身后的亭中,那些尸人也步步逼近直到他停步不再后退,因为再有几步便是怀思崖底的万丈深渊。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我听说那些大块头的脖子是死穴,正因全身上下都被毒侵蚀,连接脑袋和身子的经脉才需要贯通。”
僵持间那个声音又在他头脑中絮絮,杨青月甚至还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涌过一丝温暖,似是被那声音的主人轻轻碰触过。他深吸一口气站定,面对着从未交过手的敌人眼眸闪烁:若是失败,不过是要再忍受同先前一般被斧劈、被剑砍的痛苦罢了;若是能胜……
他并没有继续想象下去,因为面前的尸人已然怒吼着冲了过来。双目相接时杨青月感到热血直冲灵台,五内因愤怒和不甘而沸腾如烈火——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长歌门内践律蹈礼的大公子,而是一个向自己命运宣战的不屈战士。
尸人力气虽大,但碍于身躯臃肿并不敏捷。杨青月巧借亭子的柱梁躲避攻击,利用身形矫捷的优势闪到离他最近的尸人背后,神色一沉便以音为剑直取其后颈脆弱之处。被攻击的尸人怪叫一声用双手护住脖颈,这动作让杨青月对那人的话语深信不疑,疾退几步避开他转身后的攻击,冲着第二个尸人弹拨起琴曲来。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弱点被不断攻击的尸人彻底被激怒,他们对着杨青月发出刺耳的嚎叫,渐渐围成圈试图将他困住。杨青月惊异于他们在被毒害后竟还保留着一丝神智,加快弹拨节奏的同时专心致志寻找破局之法,竟未曾注意破损的冠角隐隐有断弦之危。就在他弹出最后一个徵音时,龙龈崩裂,七弦中五弦应声而断。
这是杨青月自梦魇开始后,第一次失去赖以自保的静水流霆琴。弦断那一刻,弥漫的黄沙化成了鲜红的血雾,映得他眼前敌人的面孔逐渐扭曲变形,化成了他熟识的亲人、朋友的模样。但他们都面若冰霜,用严酷无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面对他吐露出极为冷漠的话语:
“疯子。”
“废物。”
“大骗子。”
“丢人的东西。”
杨青月无比仓惶,甚至感到极度恐惧,因为在这些面容中他看到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们眼神轻蔑,似乎早已对他感到疲惫和厌倦——而自己最爱的弟弟甚至满脸讥讽,牵起父亲母亲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不,不!”
这痛苦撕心裂肺,逼得杨青月松开了怀中的琴,脱力跪倒在地。静水流霆离开他的一瞬,眼前再次风云突变,那些脸庞又恢复成了嘶吼的尸人,但杨青月失去了琴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便被他们轻易抓住。为首尸人的吐息带着恶毒的兴奋,一脚踩碎了静水流霆,扼住杨青月身躯的双手渐渐用力,似是要把他彻底掐死。
此时的杨青月除了感觉到窒息与濒死的痛苦,头脑混乱中竟又想起那个用话语提点自己的人,还有那落在后颈处带着热意的触碰。他的心中酸涩不堪,用最后的力气喃喃道:
“你到底是谁……”
杨青月面对再次的死亡非常坦然,但也卑劣地渴望不要太过痛苦。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喘息,缺氧让他的身躯过电般痉挛,时间的流动仿佛凝固,而他也硬撑着睁开眼睛坚持与死神对峙,直到最后那刻。然而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一丝温暖的精气被注入他的灵魂,像春日化冻的湖水,还能听到泠泠的碰撞声……
“……大公子!”
“醒醒!大公子!”
好像有人在叫着什么。
杨青月头脑迟钝已经无法思考,但冥冥中他能感觉到,那个人似乎是在喊自己。他的声音好熟悉,并且喊得非常急切,甚至带了哭腔……
“你给我醒醒!杨青月!!”
杨青月浑身一抖,睁开眼来。
从梦魇中回神后,他发觉自己依然是在怀仁斋内室,头顶也依然是熟悉的天花板。但他正被一个人紧紧抱在怀里,那身躯滚烫温暖,还因为止不住的抽噎发着颤。杨青月垂下眼眸,认出了那人后轻轻回抱了他,嘴角扬起疲惫但安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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