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位小姐呢?”
“她是玛姬·蕾克莫,我的伙伴。”
“伙伴……”玛姬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又讥讽地轻笑几声。
戴着礼帽的男人叫卢克,洋装女人叫玛莲娜,卷发男人他们叫他雷诺;卡尔为阿廖沙一一作做了介绍。每个人的名字都又长又绕,带着一堆五花八门的前缀后缀中间名头衔,阿廖沙不得不鄙视一下上流人的做派,头昏脑涨只记住了他们的名。
阿廖沙看得出玛姬同卡尔的亲近,只是这亲近中还夹带着几丝仿佛积怨已久的感情。他不明自,料想这其中有什么典故,玛姬从来历到个性都让人感到不可捉摸,仿佛浪漫传说中的女飞贼似的。
正想着,他感到卡尔安慰地去捏他的手指,尤其暗示一般搓了一搓无名指上的银环。
vi
为了宾客的聚齐,卡尔显得兴致特别高涨;他召开圆桌会议,让阿廖沙在其中旁听。
东方的天正缓缓翻出亮面,卡尔看看远处掺着蓝的白色天空,意识到该做些什么了。
“里沙,就今天,你想知道的、你该知道的,我们都会提到。”说着他关上了灯。空内突然暗下来,阿廖沙却能清晰地在黑暗中看到每个人的模样,众人默然不语。缄默了片刻,玛姬突然问:“和你在一块这么久,这孩子就什么也不怀疑吗?”
卡尔颔首,下巴搁在支起的手背上,镜片闪着几块不算亮的反光。“我知道他怀疑过。”
哦,阿廖沙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他料想是因为那日的对视叫卡尔领受了他的疑心病,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是性命攸关的日头!
“圣水?多好的主意,可惜它不起作用。”玛莲娜刻意隐去了宾语,只留下个介词作为神秘的提醒。
“克莱采本该难过的,是不是?”雷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逐渐明亮的黑暗中响起,却很快被玛姬反驳了,“他感情倒并不很丰富。”
“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玛莲娜说。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德意志!我忘不掉我的巴黎,我的凡尔赛。还有——那么多法国人,他们就死在墙边。”玛姬强压下琥珀色眼睛中燃烧的怒火,语速飞快地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又克制着恢复了平静。
阿廖沙沙便猜测她说的是普法战争,还有……所谓的巴黎公社。那她为什么要到德意志来呢。
“我们不该掺杂太多民族主义在身上。”卡尔提醒说。
“现在不是闲谈天的时候,”卢克说,“再不快些,我想,就凝固了。”
这些人说起话来都去前省后,像在打哑谜,阿廖沙正这么疑惑,却瞥见众人事先约定好一般从口袋里、或者提包里取出一支用蜡封着的玻璃管交给卡尔。
玻璃管里的暗色液体似乎很稠,在管子里懒洋洋地缓慢爬动着,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不祥意味。
卡尔让埃里克拿来一个杯子,撬开蜡封,把不祥的暗色液体一管一管地倒了进去。他沉默不语,耐心地等待最后一根管子滴空。随后,他晃晃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最后他飞快利落地抽出手帕来那手法很像魔术师,觉得自己是把唇边并不存在的污渍都抹净了才总结一般开口,“时间已经很久了……”说着他翻开桌子上的德意志地图,细细分辨后用指尖在地图上的某一处与莱茵河相去甚远的地方轻轻敲击两下,灰蓝色的眼睛半眯起来,似乎陷入了久远而模糊的回忆。
“西里西亚……”
卡尔重复着这个地名,他的呢喃是那么渺远而迷惘,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感召,穿过莱茵河的血雾和千百年的尘埃在庞杂繁复的记忆中寻得一片栖身之所。
“——伦敦”
“里昂。”
余下的人也受了无名的感染,低声念出那个他们刻骨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死去的地方。”
什么?死?难道这是在做诗——不等阿廖沙把疑问抛出咽喉,卡尔已经狂热地站起来,引领着其他人都起来。随后他敲破了一支空玻璃管,把尖利的断端抵在手腕内侧。
“卡尔——不!”
“也是我们复生的地方。”
他说着,指尖下压;玻璃刺进血管,向右划开,在苍白的皮肤上做出一个血腥的注解。鲜血涌流,暗红的溪流向下延展,干流、支流,在手中花纹一般绘成一个艳丽繁绝的图腾。卡尔把胳膊伸出来,像是要为了什么人普施恩泽似的。
剩下的来宾眼睁睁目睹了卡尔划破自己的手腕,目光里骤然多敬畏的成分。
“血主。”
他们低低呼告着,一拥而上,虔诚地单膝下跪吮吸从裸露的伤口汩汩涌出的血液。阿廖沙睁大了眼清注视眼前这地狱图景一般的画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这骇人的伤口似乎是愈合了,受伤的痕迹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受过伤的手腕又是光洁如初,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卡尔擦净了干涸的血迹,那若无其事的神情让阿廖沙顿感后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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